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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經典的短篇小說:胡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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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校方電話時,胡映山正在洗腳房邊洗腳,邊與小妹聊天。

最經典的短篇小說:胡映山

小妹長得很靚,挺順他的眼。他想和人家好,便對小妹說:“我開了個廠,廠不大,就幾十號人,保守一點說一年有一百來萬的利潤。我有小車,有貨車,在深圳也有兩套房子,資產加起來也有上千萬。如果你願意,我一年給你六萬塊,比你在這兒上班強——你不是想開個服裝店嗎?跟我兩年你就有資本了!當然,你願意和我合夥,願意長期和我好,三個月內我就可以幫你開個服裝店。我有兩位朋友開了個商場,我一句話的事,你就可以到那兒實現你的夢想了!”

南方四季長青,人也顯得年輕。胡映山看上去不像是四十五,頂多也就三十五六的樣子,他戴著一副金邊眼鏡,有些瘦,漫長臉,白白淨淨,說話聲音挺好聽,顯得挺斯文,不太像個老闆,倒像個文化人。

小妹聽了胡映山的話,也有些動心,於是問:“你在家有老婆的吧?”

胡映山想了想說:“這個我不能騙你,我是有老婆。不過我和她沒有感情,如果你願意和我在一起,我會真心對你好的。怎麼說呢,我可以把你當成我的情人,將來你還可以處男朋友,看上了以後也可以結婚,就當我們倆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你能理解這種關係嗎?現在都市人的情感是多元化的,這樣去活著都可以活得豐富多彩,你說對吧?”

小妹笑了笑說:“大哥,讓我再考慮考慮吧!”

胡映山一本正經地說:“還考慮什麼?我知道來你們這兒洗腳的也有不少大老闆,但你要相信,我對你是動了真心的——你今年二十二歲,跟我兩年才二十四歲,到時你有了自己的店,再學會開車,你也就當老闆了。不然你在這兒洗腳,除去吃用,一個月兩三千塊,一年頂多也就三萬塊,什麼時候才能開成店,能有什麼前途?”

小妹說:“即使我現在能開店,我家裡人也會懷疑我哪裡來的錢。如果我不開店,我又能幹什麼呢?我只讀過一年高中,我父親生病就出來打工了,說起來只有國中學歷,也只能進工廠。我在工廠裡幹過一年多,每天重複做幾個動作,像機器人一樣。累不說,錢也賺得不多,一個月不到三千塊。除去吃用,能落下一千塊就不錯了。我原來在工廠裡的好幾個姐妹都幹我這一行了,我也是別人帶出來的,這輩子我再也不想進廠了!”

胡映山說:“你在這兒幹有意思嗎?天天摸人家的臭腳,你看你的手都起了繭子,我看著都心痛——再說這兒多複雜啊,像你這麼漂亮的,我估計有不少男人打你主意吧?”

“幹什麼有意思呢?比起在工廠,在這兒還是比較有意思。在這兒可以和客人天南地北地聊天啊,挺能長見識。我來這兒一年多,思想觀念都有了很大的變化。以前我在工廠談過一個男朋友挺帥的,還會開車,在一起的時候山盟海誓,結果呢,他在工廠受不了那份罪,有了機會,被一位女老闆給包養了。當時我想不通啊,那女的大他二十多歲,也不漂亮,但是她有錢啊——現在我算是看透了,你們男人哪有不花心的,所謂的理想和愛情,也是建立的經濟基礎之上的……”

胡映山聽著小妹說話,不時點著頭,後來他接過話頭說:“深圳這個城市會改變很多人的思想觀念,但有一些人變了也不能說他們錯了。如果說你男朋友錯了,怎麼樣活才是對的呢?他知道世界如此豐富,打工無比無聊——在城市裡沒有錢,差不多就等於沒有未來。人生不能假設,我相信他真心愛你的話,有可能賺到錢會再回頭找你。正是因為不能假設,也沒辦法重來,所以你們分手了,只好各走各的路了。”

小味說:“他是很愛我的,他也說過,跟著那個女老闆過幾年,一年有十多萬,等他有錢了,還願意和我好。但是我說不可能了!如果我不知道還有可能,問題是我知道了,我的眼裡揉不進沙子——我們當時租了一個房,那個女人經常深更半夜給他打電話,他總是揹著我出去接,我心裡就清楚他有問題了。我查了他的手機,明白他被人給包養了。他不想和我分手,但我當時沒有辦法去接受他這種背叛——如果換到今天,我就有可能接受他,頂多讓他不要再去那個女人哪裡了。”

胡映山嘆了口氣說:“真感情總是會被操蛋的現實生活蹂躪得面目全非,但生活是豐富多彩的,人也是可以選擇自己的道路——我的原則是做一個好人,不做壞人,做點好事,沒有辦法的時候也做點壞事,但不要犯大錯誤。人要多賺錢,適當享受生活。人這一輩子,還能怎麼樣呢?我以前也是有過理想的——我的理想是當一名教師,但大學沒考上,這個理想也就破滅了。想一想我現在混得也不錯,比起很多人都強。每個人的人生都不是那麼完美的。就像你男朋友,我相信他也不見得是個壞蛋,不見得特別願意跟別人當情人。就像我,我也不願意開什麼工廠,每天周旋在客戶中間,請客送禮,吃吃喝喝,除了賺到的錢有些意思,別的還真沒有什麼意義——我相信你,也不願意跟人家洗腳吧,如果你有條件自己開店的話?”

小妹說:“是啊,其實以前我學習挺好的,要不是我父親生病,我也不會那麼早出來打工。我以前的理想是當一個醫生,那時候多單純啊!”

胡映山問:“有沒有客人給你買過鍾?”

“有啊,不過,我也不是亂跟人家出去的,也看人來。有的客人為我買鍾,是為了讓我陪著他們吃飯、打牌,或者去見什麼客戶,也不一定非是要去開房。我們每個月都有任務的,如果上的鐘少,錢就少。”

“那你有沒有跟人家上過床?”

“沒有,有個客人給我出二千塊,我都沒同意。”

“如果人家給你出一萬呢?”

“除非我對他有感覺,才會考慮。”

“哪你對我有感覺嗎?”

“有那麼一點點吧,我覺得你這人不壞!”

胡映山得意地笑了,他說:“算你有眼光,我還真不是什麼能壞得起來的人。我在深圳打拼了二十多年了,最初也是在工廠給人打工,白手起家,一步步的才有了今天。我跟你說實話——你跟著我絕對正確!你知道嗎,我老婆還不知道我現在在深圳混得這麼好,她還一直以為我在給人家廠子裡做管理工作,一個月五六千塊錢……”

小妹笑了,說:“大哥你這還不壞?自己都開了廠做了老闆,有了幾套房子,幾輛車了,還騙老婆說自己是個打工的,你也太逗了吧!”

胡映山皺了皺眉頭說:“你不明白,我是包辦的婚姻——當年我大學聯考落榜,復了一年課,準備再考的時候,有媒人找到我家,說大隊支書的女兒對我有意思。如果我同意了,他父親可以在縣城裡給我安排一份工作。本來那一年我很有可能考上大學的,被這事一鬧,也沒有考上。我父母是勢利眼,看上人是大隊支書的女兒,硬逼著我同意了這門婚事。說真的我老婆人是不錯的,賢惠持家,還給我生了兒子,但我對她產生不了感情。人是感情的動物,沒有感情的婚姻怎麼幸福?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力,對吧?再說我們那裡,很多男人都是長年在外打工,每年只回家一次,我差不多每年也會回家,也會把錢寄給家裡。在我們那個村子裡起了三層小洋樓,是最漂亮的,也不能說我對家庭沒有貢獻吧?”

小妹說:“你沒有想過和你老婆離婚嗎?你現在的條件那麼好,人長得也挺帥,想找什麼樣的找不到?”

胡映山點燃一支菸抽著說:“想過啊,我老婆就是鄉下婦女,沒有見過世面,很傳統,她自然不會同意。說真的,如果她同意跟我離婚,我寧願給她一百萬。頭幾年過年回家,我跟她提過一次,結果你猜怎麼樣?她用頭撞牆,撞得滿臉是血,年都是在醫院過的,不好離哇!所以小妹,人的這一生選擇很重要,選擇錯了一輩子都不會幸福。就像你現在吧,如果找一個在廠裡打工的,或者是在公司上班的,一個月兩三千塊錢,什麼時候能在城裡買上房子車子,過上城裡人的生活?你們不想在城裡呆,再回到鄉下去,你問一問自己,你還能適應嗎?在城市裡見了世面,再回去就會覺得沒有意思。人活得總要有點理想,有點追求對吧,要實現理想哪個人不妥協?現在大好的機會就擺在你面前,你選擇了我,我敢保證,你的人生就會有大轉折,你離自己的理想也就不遠了。再說我也不是那種很花心的人,你跟了我,我就會和你好。因為你年輕,我也不敢奢望和你過一輩子,但是我真的渴望你能真心實意地和我過上兩年。我和你好,說得坦白點,不是因為你年輕漂亮。我看過你的手相了,你的手上有一條執著線,感情線也很豐富,還有一條事業線,是那種會認真對待感情,將來也會成功的人。”

小妹有些高興,有些動心地說:“你能保證在跟我好的時候不跟別人好嗎?”

胡映山心裡一喜說:“我保證,絕對保證,向毛主席他老人家保證!”

小妹猶豫著說:“一年六萬塊也太少了點吧……你別誤會,我不是太在意錢少,我是覺得現在物價那麼高,六萬塊也做不成什麼事。如果開店的話,租個店面,再裝修一下,少說也得十多萬塊呢。”

胡映山說:“你要是真心實意跟我好,我可以為你開個服裝店,別說花十萬,二十萬都沒有什麼大問題——我朋友最近想拍電影,我一下就給他們投資三十萬,我有的是錢!”

小妹看著胡映山說:“這樣吧,你給我一張名片,到時我想好了聯絡你!”

胡映山說:“好,你想好了給我電話——我還沒問呢,你叫什麼名字?”

小妹說:“我姓李,李娜……到鍾了,大哥,還想加鍾嗎?”

胡映山說:“還加什麼鍾,今天就跟我走吧,這兒的工作咱們不要了。”

李娜說:“這個月快發工資了,如果現在走了,肯定老闆不願意。你讓我想一想……等發了工資我再走還不行嗎?”

胡映山說:“也好,這畢竟是你辛辛苦苦賺的錢,不捨得!我就再加個鍾吧!”

學校的電話是在胡映山加鍾時打來的,接完電話,胡映山歡悅興奮的心突然間沉了下去。

他在電話裡說:“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但對方的答覆是肯定的!

胡映山確信這事不會有人去騙他時,突然像從半空中墜到地面,緩過勁兒時他特別想痛哭一場——想哭的感覺彷彿不是因為兒子沒有了,而是他虧欠了兒子太多。

我在和胡映山一起喝酒的時候,胡映山說過——他僅是在有些春節才回家,二十年來與他兒子相處的時間加起來也不超過半年,因此他與兒子和妻子的感情談不上很深。可以說,他也僅僅在內心裡,在生命中有著妻子和兒子的形象,與他們保持著一種親緣關係。當這種關係突然遭到破壞,他清醒過來的時,卻覺得靈魂狠狠被什麼咬了一口,生生地撕掉了他的一塊肉!

胡映山在深圳有自己的事業和生活,那個在鄉下的家,僅僅是他的根,偶爾的念想。他是沒有辦法的,沒辦法對妻子和兒子好一些。以前兒子小的時候,他的事業剛剛起步,沒有條件。當他有條件時,又不想讓妻子來深圳影響他的自在生活,因此也沒有辦法讓兒子在自己的身邊。以至於到後來,那種對妻子和兒子的愧疚感,也漸漸淡了。在他的感覺裡,他甚至認為自己仍然是單身的,是有權力追求自由和幸福的。

胡映山是一個需要感情、渴望感情的人。

在深圳的二十多年來,除去忙事業,他也從來沒有停止過追求愛情。對女人的愛,總是一段一段的。有也過女人覺得他人不錯,又有錢,願意死心踏地的跟他,但最終還是因為他在鄉下有個家,沒有結果。也有過一個女人為他懷過孩子,願意一輩子跟著他,做他的情人,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卻沒有勇氣讓那個女人把孩子生下來——後來他給了那個女人二十萬,讓她走了,後來也不知那個女人在哪裡生活,孩子有沒有生下來。

掛了電話,胡映山發了一會呆,然後打電話讓廠裡的文員幫他訂了飛機票,當天就去了西安。

在飛機上,他望著窗外大團大團的白雲鋪展開來,無邊無際,突然覺得自己活得特別失敗。他想,即使有錢又怎麼樣?現在兒子沒有了——這個事實讓他覺得自己還是錯了,儘管他仍然會覺得自己錯得有些無辜。如果人生能假設的話,妻兒都在身邊,那麼在西安上學的兒子或許就不會在西安上學,而是在北京或上海或廣東的高校讀書,自然也就不會離開他們。

當然,誰都有可能發生意外,但至少不會像他現在這樣——對於兒子的死,竟然沒有作為父親的那種應該有的立馬產生的悲傷。他有些恨自己,恨自己對兒子沒有負起應有的責任,以至於他的悲傷在他的感覺裡竟顯得有些虛假。

胡映山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麼,在他的腦海中閃現的一會兒是兒子小時候調皮可愛的模樣,一會兒是妻子充滿憂愁的眼神;一會兒是工業區裡灰色的廠房,一會兒是年輕漂亮的情人——有一瞬間,胡映山模糊地想到要與妻子再生一個孩子,當然他的那個想法有點莫明其妙——妻子張素青大他兩歲,已經年近五十,不太可能再和他生養一個。即使可能,他也不會再與妻子生了,但那樣念頭的產生,使他覺得自己對妻子還是有感情的,只是那種感情被他以沒有感情為由硬生生地否認了。

胡映山為自己的那些縹緲的想法感到有絲惱羞成怒,最終他還是感到自己活得太失敗了。飛機落地之後,他從機場出來,發狠一般抽了兩根菸。看著機場裡的人來人往,那個時候他特別想走進人流裡,就那麼一直走下去。如果能夠逃走,能夠不去對面對死去的兒子的話,他甚至想要逃走。逃走,從此和家裡人斷絕關係,做一個沒心沒肺的人,無情無義,無牽無掛的人,多好!

胡映山還是坐上了計程車。

從車窗看外面的樓,他看灰濛濛的天空。有一瞬他做過一個假設,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兒子還能活在人世上的話,他可以出家做和尚,也可以和自己的妻子天天生活在一起,過他不想過的生活——他的心情沉鬱沮喪,而他腦中閃的過那些念頭讓他最終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好人。

在深圳二十多年來,胡映山和十來個女孩同居過,平均一兩年換一個。那些女孩有公司白領,有工廠的打工妹,有商場的售貨員。他結識的女孩,個個都不差,都在積極向上地生活——她們都想在城市裡生存和發展得更好一些,心地也都挺善良,哪一個都可以和他結婚生子,可以和他白頭到老。和那些女孩子在一起的時候,除了給她們一些物質上的東西,他也的確是實心實意地幫助她們,給她們以真實的感情,愛她們。那種愛不能說深,但至少不能說是假。他錯在什麼地方呢?他是的確不願意和自己的老婆過生活——如果說錯了,還是錯在最初沒有頂住家裡的壓力,和不喜歡的人結婚了,而且又有了孩子。

父母逼他結婚這件事,使他一直在心裡對父母有很大的成見。因此,除了給予父母一些錢,他在感情上也和父母疏遠了。他清楚那樣不對,那樣做時心裡也會難過——但那種難過使他覺得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親近的人,但他又沒有辦法對父母更好一些。

是深圳這個燈紅酒綠的城市改變了他的血液、他的思想和情感,他之所以還為一些事痛苦糾結,那是因為他還算是一個本質上善良的人,從骨子裡無法把一切都拋棄!

妻子坐飛機趕到西安時,兩個人見了面。

妻子張素青頭髮都已經花白了,灰頭土臉的,眼角滿是皺紋,已經很顯老了。胡映山看到妻子,覺得她就是個陌生人,想親近都沒辦法親近得來。

妻子是一路流著眼淚來的,見到胡映山反倒不哭了。

那個時候的胡映山覺得自己應該抱一抱妻子,給她一個安慰,但最終也沒敢。他覺得沒有資格。

胡映山帶著妻子去醫院太平間,想看妻子的反應,因為他見到兒子時是沒有哭的——當時他在心裡責備自己為什麼不哭,他心痛兒子年紀輕輕就離開他們,但就是哭不出來。他甚至在抱怨兒子為什麼不小心,為什麼出了那麼大的事,把性命丟了。

他看著兒子英俊的臉,覺得那就是年輕時的自己——當時他想,人生無常啊,人都有自己的命,早晚都會走的。早走也挺好的,不必變得那麼複雜,經歷那麼多世事!

肇事司機因為是酒駕,被抓起來了。司機如果在他面前,他會怎麼樣對他呢?他會與他拼命嗎?他覺得可能不會。事到如今,拼命又能解決什麼問題?胡映山甚至為那個司機感到惋惜,為什麼喝了酒還開車啊,不知道那是犯罪嗎?現在好了,你在監獄裡待著去吧!

胡映山奇怪自己有那麼多一閃而過的念頭,奇怪自己為什麼會是那麼樣的一個人。他覺得自己有些不正常——因為感覺到這一點,他多次去洗手間,一次次地洗臉,想讓自己清醒些,正常些。以前的他不是這樣的,他很正常,待人接物很有分寸,也很會來事,不會像現在這樣怪異得讓他自己心裡都沒有譜。

妻子看到躺在太平間床上的兒子,頓時泣不成聲。

她愛著兒子,胡映山想,這不容質疑。但這種愛又能怎麼樣呢,兒子已經沒有了。

胡映山感受到妻子對兒子的那種發自肺腑的愛,覺得自己活得不像是個人。他又開始恨自己,恨自己,又莫名委屈。他也是愛的,也想多愛。看著妻子哭,後來胡映山也流淚了。淚流出來,舒服了一些,怕妻子哭死過去,他用手去拉她。拉開了,妻子瞪著發紅的眼望著他,像望著仇敵。

胡映山怕張素青,又覺得她那樣看自己是不對的。兒子是共同的兒子,兒子沒有了,也不是他的錯。或者說是他的錯,他也不願意在她面前承認,因此想用眼神與他對視——但撐了不到兩秒,他就感到自己有罪般低下了頭。

處理完一些事情,把兒子火化後,胡映山和張素青帶著兒子回老家。胡映山要抱著兒子的骨灰,張素青死死地抱在懷裡不給他。在胡映山的感覺中,妻子是恨他的——他突然想到,這麼多年來,妻子也許未必不知道他在深圳的事——為了兒子,只是她不願意揭露他,不願意與他撕破臉。

當然,她或許也不稀罕他的成功,他的錢,她只是想要過自己的生活罷了。但現在兒子沒有了,她等於是一無所有了,感情也沒有什麼寄託了,情況就要發生變化了。

在回去的路上,張素青一句話也不對胡映山說。

胡映山想說什麼,但又不知道說些什麼,他心裡想問一問她今後有什麼打算。

兩個人坐車來到村口時,胡映山望著熟悉的村子,他覺得自己再也不是這個村子裡的人了。儘管他在精神層面,在心底非常願意這個村子認他,接納他,但他覺得自己已經被這個村子拋棄了,或者說他自己拋棄了這個村子。

這是必然的,胡映山想,既然他選擇了深圳,不管對與錯,他都無法再像小時候那樣屬於那個村子了。只是村子裡還有他的父母,他們都老了,他不能扔下他們不管。他想把他們接到深圳去,但妻子怎麼辦呢?他甚至也想把妻子接到深圳去,那怕和她在一起並不情願,他也想要讓步了。

他想對她有一些補償。

張素青在村口站住了,對他說:“咱們離婚吧!”

這句話,胡映山等了二十多年。沒想到在妻子抱著兒子的骨灰時,她說出了這句話。

胡映山沉吟了半晌,問:“離了你怎麼辦呢?”

張素青說:“不用你操心了,離了,我這輩子再也不想見到你!”

胡映山說:“我知道我對不起你,這些年你對我早就心冷了——現在咱們兒子也不在了,你以後怎麼辦?要不,你跟我回深圳吧!”

張素青咬牙切齒地說:“我不稀罕!”

“你真想和我離?”

張素青用眼睛瞪著他說:“是!”

胡映山低下頭,迴避了她的火一樣的目光,然後說:“你,你提條件,我儘量滿足你,好吧!”

“我的條件是,你離開這個村子,再也不要回來了。”

胡映山抬起頭說:“我父母還在這兒呢,我怎麼能夠不回來呢?”

“你回來也行,不要讓我看見你!”

胡映山委屈地說:“咱兒子雖然沒了,但他還埋在咱們村子裡啊……”

張素青恨恨地流著淚,幾乎嚎著說:“我真希望我也死了,也死了啊……”

胡映山滿面憂愁,嘆了口氣,等妻子安靜了又說:“素青,你跟我回深圳吧,你一個人以後也不好過!”

張素青長出了口氣說:“我那裡都不想去,你走吧,你去過你的好日子,我真後悔當初看上了你,還託人到你家提親——你記著,你這一輩子辜負了我。”

胡映山在妻子面前再也說不出什麼,說什麼都是錯的。

他也想要離開了,離開妻子,離開村子,離開現實,回到包容開放的深圳。他若離開,良心會不安。但是他也想過,不安又能如何?妻子既然不想跟他回深圳,他也不可能從深圳再回到鄉下。

在家的幾天,胡映山與妻子離了婚,他讓會計朝他的卡上打了三十萬,自己去鎮子的銀行裡取出來有一大包,堆在妻子面前。

胡映山說:“我對不起你,這些錢你以後用,不夠到時再跟我說。我們夫妻一場,我欠你太多——我知道這些錢也不能償還萬分之一,但是你以後還要生活下去,這些錢以後會有用。你知道我不是一個壞人,一個沒有良心的人,但是我也有我的現實和難處。我自私,我總是想著自己的生活,我是個有罪的人——說實話,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我不知道怎麼做才能彌補,我這輩子是沒辦法彌補了。”

說著,胡映山的眼淚流了下來。

張素青看著胡映山。

過了一會兒,胡映山說:“我給你跪下吧。”

胡映山撲通跪在了妻子面前。

張素青坐在沙發上,看著胡映山跪在自己面前,多少有點意外。但她那時說不出什麼話來,也流不出淚了。淚為兒子流光了,但她仍然很想哭。哭不出來,她用手捂著自己的臉,感到心裡一陣一陣地痛。

跪在她面前的,正是她心裡愛著的男人啊!

當年,胡映山去縣裡上學,每次經過她的家門,她的目光都跟隨著他,直到他走遠了。結婚的時候,也知道他不太情願——她以為他能慢慢改變,但是她懷上兒子不久,他就離開她去外面打工了。距離分開了他們,時間慢慢磨平了她心中對他的那份愛意。

胡映山一跪,使張素青多少有了一些原諒他的意思。

兒子都沒了,還有什麼可以讓她再介意的?

離了婚,張素青還是住在胡映山的村子裡。他們離婚的事,村子裡的人也沒有人知曉。

胡映山回到深圳,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彷彿也為了忘記痛苦的回憶,便給洗腳妹李娜打了個電話,兩個人約在一個咖啡店見了面。

胡映山對李娜說了自己兒子沒有了的事,然後說:“我離婚了,如果你願意,可以嫁給我。如果你不願意,還是照以前說的,我幫你開個店,我們就好上兩年,然後各過各的生活。”

李娜說:“我們先處著吧,到時候再決定要不要嫁給你,好嗎?”

胡映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其實,他很想撲到李娜的懷裡痛哭一場,以淚水來糊模現實中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