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秋菊
“秋菊，你今天出門幹啥去呀?又去打官司麼?”
秋蘭扭頭對鄰居抿嘴一笑，檢查一遍院門上的鎖頭，一手提著竹籃，一手拉著妞妞，朝巷口走去。
“媽媽，咱們還坐37路嗎?還去區政府嗎?”
聽到妞妞奶聲奶氣的問話，秋蘭愣了一下。
區政府?她們娘倆四年以來幾乎踏破門檻的地方，她這輩子再也不想踏進去半步了。
“媽媽，咱們村裡的人，還有那些叔叔阿姨為啥都叫你秋菊呢?你明明不叫秋菊啊。”
“媽媽當然不是秋菊。妞妞太小了，說了你也不懂。可是你記住，秋菊是好人，媽媽也是好人。”
公交車來了。
秋蘭安頓妞妞坐好，放穩竹籃，掏出了手機。
“司律師在嗎?我是王秋蘭，今天來取獨生子女證。好，我再過20分鐘就到……”
秋蘭撫摸著妞妞瘦小的肩膀，思緒不禁又回到了四年前……
四年前，妞妞的百天剛過，秋蘭就催丈夫王大海去給妞妞報戶口。
“我說的話你都記住沒有?你拿上出生證，先去村上開證明，再去街道辦領獨生子女證，最後去派出所辦戶口。記清楚次序沒有?”
看大海似懂非懂的樣子，秋蘭放不下心：“你咋像沒睡醒一樣?這是出生證，這個是戶口本，一定要裝好。還有，求人辦事要多說好話……”
那一天是20xx年10月12日，秋蘭永遠都忘不了。
下午，王大海回來了。
秋蘭開啟戶口本一頁頁翻看著，確認妞妞已經報上了戶口，鬆一口氣，抬頭對大海笑了。
誰說大海是個老實疙瘩，辦不了正經事?這不是辦得妥妥的嗎?
秋蘭剛放下戶口本，笑容突然凝固了。
二胎?
咋回事?怎麼不是獨生子女證?妞妞明明是我和王大海的獨生女兒，怎麼就變成二胎了?
秋蘭感覺一股黑血直衝腦門，手腳一軟，癱倒在地上。
……
從那天起，秋蘭就變成了秋菊。
秋蘭先找到街道辦。
“我們是按照村委會的證明辦的。你看，‘王大海初婚，王秋蘭屬再婚，曾生育一子’，這說明你就是二胎嘛。我們沒辦錯。”
秋蘭奔回村裡，堵住村主任要說法。
“是我開的證明，咋的了?我聽中心戶長李二娟說的，她說你在滬縣生過一個男娃。”
李二娟?
見到順藤摸瓜找來的王秋蘭，李二娟翻翻白眼，撇一下嘴：“咋啦?你自己對芳麗說的，說你去滬縣看娃了，娃跟著他奶奶生活呢。你不是從滬縣改嫁過來的嗎?那可不就是你生的娃嗎?”
滬縣?秋蘭簡直快要瘋了。她真不想回憶那段痛苦的往事。
秋蘭孃家在陝北衡山縣，那一年，她經親戚介紹嫁到滬縣，婚後發現丈夫有癲癇，第二個月就離了婚。離婚後她去西安打工，最後嫁到了西鳳市。
她和前夫共同生活總共不到兩個月，哪裡來的孩子?!真是笑話!
“……我記起來了，那個娃娃叫李兵兵，是你兒子吧?”
兵兵?秋蘭彷彿被電流擊過，愣住了。
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兵兵怎麼會是我兒子?
真成一團亂麻了。
秋蘭抱上妞妞去了滬縣。
拿上前夫村委會開的未生育證明，秋蘭順路去看望了兵兵。
幾年不見，兵兵又長高了。
見到秋蘭，兵兵高興得又蹦又跳，抱著秋蘭不鬆手。
“媽媽，你說話不算話，答應了要常來看我的，怎麼老不見來呢?”
秋蘭又氣又笑，輕戳著兵兵的腦門：“讓你別叫我媽媽，你偏不聽。害得別人真以為你是我兒子呢。唉!我這都是什麼命啊!”
兵兵奶奶端來一杯茶，接過妞妞：“蘭子啊，你雖然不是兵兵的親媽，但是你替我那短命的兒子和媳婦撫養了他兩年，我就認你是他媽!你是大好人，好人肯定會有好報的。妞妞說對不對?……”
秋蘭紅了眼圈，一把摟過兵兵：“姨啊，你可千萬別這麼說。小玲去世的時候，兵兵才兩歲，他爸當時病危，情況太恓惶了，我和小玲是一起打工的好姐妹，我不管誰管?小玲臨終前把兵兵囑託給了我，我肯定要負責的。”
“你是我們的大恩人吶!那年我們家走背運，我媳婦和兒子，還有老頭子，一個接一個都走了。我又氣又病，在床上躺了半年，差點就跟他們走了。要不是你幫我管著兵兵，老李家就家破人亡了……”
……
秋蘭手裡攥著一厚沓證明，卻說服不了街道辦。
“你的獨生子女證我們不能開，得區衛生局同意才行。……再說了，農業戶口又不發獨生子女費，你娃是頭胎還是二胎，有啥區別?不影響麼……”
……
秋蘭抱著妞妞，開始一趟趟跑區政府。
秋蘭跑了四年，被叫了四年秋菊。
四年裡，秋蘭天天早出晚歸，一心忙著上訪，無心照看莊稼，沒空整理家務，更沒空照顧滿腹怨言的丈夫。
秋蘭又離婚了。
前夫王大海搬走以後，秋蘭家裡徹底沒了人氣，院子里長滿了荒草，房簷下趴滿了流浪狗，沒有一丁點家的模樣。
……
“媽媽，到區政府了，要下車嗎?”
秋蘭猛然驚醒，按住妞妞:“咱們到下一站，去律師事務所。”
“這一籃子雞蛋是要送給司伯伯的嗎?”
“是啊。要不是司伯伯到處找證人，四處蒐集證據，免費幫我起訴，辦好了獨生子女證，咱們還在區政府跑官司著呢。媽媽幾次請吃飯他都不答應，只有送他些自家產的土貨了。”
“媽媽，獨生子女證是什麼?有什麼用?”
“唉!好多東西的價值，和有沒有用處沒有關係。媽媽奔波這麼多年，妞妞跟著吃了這麼多苦，不全是為了這個證。”
“那是為了啥?”
“為啥?媽媽也說不清楚。妞妞長大就明白了，人做事要堂堂正正，對就是對，錯就是錯，絕對不能被冤枉。”
“這個旗子是要送給司伯伯的嗎?開啟讓我看看吧!”
秋蘭微笑著展開錦旗，眯縫起眼睛端詳著，臉頰被那兩行剛勁有力的字映得紅彤彤的。
她不禁喃喃地讀出了聲：“伸張正義解疾苦，秋蘭秋菊盡開顏。”
本文作者： 姚 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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