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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地帶》讀書筆記

欄目: 讀書筆記 / 釋出於: / 人氣:1.17W

黃河穿城而過,把這個高原城市一剖兩半,河北即城北地帶,站在白塔山上,能夠俯瞰整個城北,它那些來歷悠久的地名,草場街、鹽場堡、王保保城……和繁華的城南比起來,城北明顯落魄,樓群中不時穿插著連片的低矮平房,靖遠路上刷了紅色塗料的土牆,路面坑坑窪窪。是九十年代末,混亂而劇變的年代。一切事情,都要倒著寫,倒著看,才能明瞭其中的謎底。雨燕,那樣多的雨燕,黑色的,身材苗條,在陰霾的天空下匆匆飛掠,而且它們急促地尖鳴,似乎刻意要讓人感知它們的存在,那種隱祕的聲音。不明白它們何以那樣多,給人一種天地即將大變的預感,也許是因為城北地勢低窪,也許是因為臨河。

《城北地帶》讀書筆記

城北老國企眾多,有的人家全家都供職於一家企業,在國企改制中當然是全家下崗,年輕人找不到工作,只能呆在家裡,靠父母的退休金生活,所謂的“啃老族”。媒體也曾鄭重其事地探討過這些人的命運,而這探討也無疾而終。因為房租便宜一些,居民中有許多是外來的打工者,他們租住著臨近人家的住房,在菜市場賣蔬菜,或者開百貨店,推銷一些日用品。天空有些灰,因為有塵土,灰塵附著在路上,雨天就成了滿街的泥濘。人和車太多了,街道又不夠寬闊,整個城北就顯得侷促。如果不是路過,他又怎能知道這個地方,這些人默默無聞的生活。

街頭的店鋪,經常在換著容顏,有時它們是藥鋪,有時是髮廊,有時是手機維修店,就象這個時代一樣光怪陸離地變化著,快得讓人詫異。常常無端揣測那背後的人物的命運:他們因何離開,去了哪裡?他們相互間愛嗎,爭吵嗎,猜忌嗎,痛嗎?只留下了匆匆行走的背影。人和人的疏離和陌生。樓頂矗立的廣告牌,身份曖昧的髮廊,偏僻小巷裡死去的無名女人。下大雨的時候,雨水裹挾著泥沙滿街流淌,而山洪沿著洩洪道,凶猛地湧入黃河。

路口總是有那樣多的人,天南地北地湧來,散去。如同一場颱風刮過,卻留下了動盪的氣味。揹著工具包滿身白灰點的攬活民工,支著一口大鍋炸生煎包的河南大媽,沿街叫賣打火機和手套的外鄉女孩子……市井氣息撲面蒸騰。人潮湧動著,顯得雜亂無章,公交車到了這裡就卡住了,只能蝸牛般地蠕動。國小校總在下午五點放學,門口擠滿了焦急的家長。

他居住的地方,在草場后街,出門就是廟灘子什字,車水馬龍喧鬧不已,電線在空中雜亂地掠過,再往北是一塊狹窄綿長的地段,是黃河北規模最大的集貿市場。集貿市場東側有一條小巷,白土巷,幽深地延伸入時光深處。街角里隱藏的錄影廳裡,民工們和那些奇裝異服的不良少年混雜在一起,煙味蒸騰。

個人走在人潮中,常常會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尤其在這樣的地方。他遊走,他沉思,在人潮中只是一道轉瞬即逝的影子。有一道廢水河在橋下日復一日地流著,黑色的河流,流入黃河,流入海洋。思想不正是這樣的大海嗎,湧動著,氾濫著,最終在遙遠的天空下湮滅無蹤,誰知道它最終的去向呢?在塵世喧囂中思天地之大者,卑微若螻蟻亦可為。很奇怪的是,他能回憶起海德格爾的這句話,“這村子裡站著最後一座房子,荒涼得象世界的最後一家,這條路,這小村莊容納不下,慢慢地進入那無盡的夜裡。”廟灘子並不荒涼,相反地,它太熱鬧了,濃郁的生活氣息如一鍋稠粥,始終在沸騰。那麼,是什麼讓他想起了這句話,沉浸入哲學的冥想,是他,在此時此地的處境嗎?

我們可以想象,他和周圍的環境是多麼地格格不入,那車間裡震耳欲聾的機器噪音,被臃腫的工作服包裹起來的女工……他甚至沒有家,他的感情世界是荒蕪的。下班後,獨自推車往出走,即使碰上廠長也熟視無睹。頭頂上總有黑色雨燕疾疾飛掠,它們無視他的存在,尖叫著從他的頭頂上飛掠而過。只有這些雨燕,讓他領悟沉悶生活另一面的荒涼激越。

那樣多的新名詞,那樣多的新名堂,天天圍繞著他們轉,減員增效啊,下崗分流啊,國企mbo啊,他們怎能看出它的用心呢?或者說,錯估了它的用心。黑板上那些華麗動聽的宣傳文字,多麼象一場囈語,虛偽、無賴。不時地,某個同事會從身邊消失,下崗了,把那恐慌傳遞給每一個人。這恐慌瘟疫一樣地蔓延著,沉澱入生活的潮流中。高大寬闊的車間裡,機器們安靜地臥著,雖然嚴肅有序,骨子裡卻異常冷漠,那種森嚴的等級制下的冷漠。

有一天,在廠門口碰見一箇中年男人,面色哀慼地拉住他,說他媳婦跑了,帶著七歲的女兒。他請他去喝酒,看得出想傾訴內心痛苦的慾望,其實他們並不熟。中年男子不知道以前是哪個車間的,住在廠單身樓,下崗後在廠門前擺小攤,酗酒,經常和他愛人打架。聽他說著,最近打架把他媳婦手打傷了,她住了院,出院後就出走了。後來聽說他們離婚了。而更多的家庭在生活劇變中破裂重組,一如他們本人,在人潮中茫然地尋找出路。他們的痛苦,一代產業工人被時代車輪碾壓過後的痛苦,

那些女工們,她們那樣辛苦,幹健壯的男人才能承擔的重活,機器安裝、拉運成品,即使有身孕的也不敢休息,做一些清潔之類的活計。這又能怎樣呢,她們賴以安身立命的企業照樣解體了,她們自己也流雲星散各奔前程。它原來有三千員工吧,最後只留下寥寥三五百人,只剩下一個空曠的骨架。他從未愛過它,甚至含著厭惡和離開的衝動,以為自己是與眾不同的,其實和他們一樣,劇變年代的驚悸。最後是這樣的結束,一切分崩裂析在意料之外,火柴熄滅一樣地迅速。

曾經支撐這個西北重鎮經濟半壁江山的紡織工業,走向全面沒落,一毛廠破產,二毛廠被兼併,三毛廠沉淪,四毛廠解體。機器被賤賣,廠房被拆除,地產商趁虛而入,吞併土地開發豪宅。而那些曾在機器旁埋頭忙碌的工人們,誰知道去了哪裡,哪個角落收留了他們的呼吸?

還有他那些曾`朝夕相處的朋友,小邢,說話總是聲調高亢,伴著手勢,愛寫天馬行空的草體書法,原來在廠辦當祕書,後來被迫調動去了西固;溫和寡言的小李,原來在財務處上班,朋友中最早下崗,當過售貨員,賣過瓜,後來改學手機維修;小劉還幸運一些,經朋友介紹進了海爾,生活還順利一些。大家也沒空相聚了,忙著去重新尋找自己人生的站臺。更多的人,在記憶裡只是一些模糊的面容,盪漾在昔日隆隆的機器聲中。一切都在光怪陸離地變幻,迅速得無法適應,而靈魂深處對安寧的嚮往,遠遠地退後,淡去。

可是,這個體的辛酸苦樂,相對於億萬人的命運遭際,又有什麼值得審視的意義呢?人在生活的洪流中行進,懷著微薄的希望,而這希望,常常為堅硬的現實擊打得粉碎。在粗糙的生活泥沼中,他生命的纖細觸覺如此新鮮痛苦地體驗著,喘息、顫慄、回望,如同溼地上爬行的蟲子,隨時會被龐大的車輪碾壓窒息。或者說,他的天性是近乎植物的,對於周圍環境的變動過於敏感。太敏感了,太觸物生情了,便多了些自己未覺察的優柔寡斷,在日益猙獰的現實前茫然無措,被加速推進的物慾列車超越。

臨近去沙樑子的路口,有一家小電影院,因為它太簡陋了,所以他也不好意思向別人提起。它自己也彷彿自甘平淡,除了路口那塊廣告牌外,行人幾乎注意不到它的存在,它和城北的這片平房融合到了一起,難分彼此。當他匆匆路過的時候,沒有想到在這平淡無奇的房子裡,克拉克·蓋博正在自言自語。偶爾他會一個人,或者帶著小侄子源源去看電影,源源在椅子上爬著,看一會就溜下來四處走,小小的孩子,在暗中蝌蚪一樣地遊動著,每到劇情驚險處,就瞪大了眼睛看。他只有五歲,淘氣聰明,總愛躲在床下或桌下,發聲讓他去尋找,他上幼兒園了,張口閉口小朋友怎麼樣怎麼樣,似乎唯有他才是成年人。

在城北,這可能是惟一老舊的影院,在一個封閉的空間裡,看虛擬的世界。無法記住一隻蒼蠅的死去,一簇風塵的落下。謝覺哉乘坐過的蘇聯吉姆。看《董存瑞》、《列寧在1918》、《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在這樣一家老電影院裡,觀看著五十年代的老片子,有一種時光錯位的幻覺。影院裡光線黯淡,只能見到菸頭的一明一滅,放映機在沙沙地轉動著。他知道了塞西爾·b·德米勒導演的《十誡》、帕索里尼導演的《十日談》……有時候他會問自己,在他靜坐觀看的這一兩個小時裡,他的生命呈現了怎樣的意義?外面的世界已是天翻地覆,人人在為名利奔走忙碌,而他沉浸於這些久遠的故事。

他無法描述那種感覺,在一個非常隱祕的地方,看一些非常古老的電影,他捕捉住了時間的若干灰塵,捕捉住了人群零零碎碎的恩怨故事。是的,他在城北的劇院裡看電影,看到了銀幕上雕花鏤空的木窗,看到了歲月的天井裡一點一點地漏下來的雪,天上地下的雪,一起在眼前浮動,那時他的靈魂還在裡面飛,一下一下地扇動著翅膀。電影在收場,而在外面,一個劇變不已的世界正在翻騰不息,時光依然在流動,伴隨著地球的公轉,夜靜更深。

愛情是存在的,卻是遙遠的,如同幻想,讓他一再地為自己的緩慢墜落而震驚。無疑,她在高處,他在低處;她是尊貴的,他是卑微的。無論是她,廠長,還是整個城北,都讓他感到世界的遙遠,而他就在遙遠的邊緣行走。她最後一次從西安來看他,告別。他送她去火車站,花光了兜裡所有的錢,吃飯買東西,站在站臺上看著列車離開。清晰地感覺著那一時刻,再也不會相見。在那個夜晚,他徒步走回黃河北,是如此奇異的痛惜,如此奇異的悲涼,如同旁觀他人的命運,每個人的掙扎,沉浮,它的艱難,它的不甘。

時間是灰色的,而他試圖把那層灰色拂去,看到背後的明亮。他不想說自己在流淚,但靈魂的確在流淚,在靈魂深處,有什麼斷裂了,有什麼模糊不清。在一次次地試圖離開,寂靜中行走。同時,他正在走過自己的青春期,聽見了它意味深長的告別。他,連同千萬人的命運,在一個變動年代的沉浮。多少夢,就那樣一路破碎了,然後又一點一點地萌生彌合,彩色的或者黑白的人生。

更多的時候,想到離開,似乎漂流異地才能從沉悶中掙脫出來,擁有全新燦爛的生活。這樣地想象著,一次次走過城北。沉溺在其中時,感覺到物傷其類的疼痛,一旦超脫出來,以旁觀者的眼光審視這一切,卻有一種悲憫。看自己看他人的命運,大千世界風雲奔走,曾在廠區煤炭堆裡,見到過一株小草,展示著自己倔強的碧綠,一直記得。

註定了只能是個人地理和私人記憶。那落在簷瓦上的雨滴,臨近的黃河,裹挾著兩岸的風雨氣息,從河谷裡洶湧東下。

有一種隔膜,靈魂上的陌生,心是迷茫的,焦灼地尋找著去向。夢見了你,如同夢見模糊的未來。手掌緩緩滑過牆壁,感受到它粗糙的質地,時光的斑點。

多少次走過城北,心緒蒼茫,幻想和現實,一團混沌無法區分。可是為什麼,我們要這樣地爭吵,彼此近身肉搏狀若仇敵,而靈魂在絕望地喊疼?我們爭著,搶著,彼此推搡著,一點點地窒息著那點柔情。總是想到離開,逃離這種折磨。他想在某處,或許有那樣的地方,讓我們心胸坦蕩地去生活,有足夠廣闊的天地,去包容每個人的呼吸。

他一次次走過長街,審視著身邊每一個人的生活,感味著那異樣的痛和沉溺。在暗夜裡眺望每一扇視窗,和它後面的燈火,甚至整個城北,只為著映襯這燈火而存在。他在心裡默唸著數,一盞,兩盞……直到清真寺裡的鐘聲響起,一下一下地,蒼涼悠長。

只有在夜晚,他的心才是寧靜的。寫信,或者默坐在黑暗中,他嚮往著自由,然而,人所能夠擁有的,只能是足下的立錐之地。立錐之地的喘息。

也許當人墜落到絕境,面對著生死抉擇時,他會發生驚人的質變,開始反思自己人性中黑暗的一面。常常在勞動的間隙裡,他抬頭眺望著遠方,在那兒是自由的土地,上面走動著自由的人,真是他們,讓他對這個世界充滿眷戀。有時候,反而是那最遙遠最無望的東西,支撐著我們卑微的生存。他相信,生活中畢竟存在著很多美好的東西,活著還是值得的。如果上帝有意給予他一塊心靈沙盤、一段滄桑歷程的話,那麼,他接受,這是他必須接受的。

在城北,有著悄悄而卑微的愛,有著粗礪凝重的現實生活……這一切,是和著血淚一起流過的,所以它們在,就象他一直在一樣。行走,每一次都以為能夠離開,去觸控新的生活。光線在遠方閃著亮,清新燦爛。

XX年,終於離開城北,一輛麵包車拉著他所有的家當,去了安寧。十里店那裡,是他一個人的家,與任何人無關。體驗到一種放鬆和自由,因為對塵世的疏離。天是高遠的,雲是淡淡的,這是一個行人稀少街區廣闊的區,它所內涵的,正如它的名字:安寧。

他買了塗料和油漆,認真而快樂地粉刷,刷完門窗刷牆。樓下有一片空地,想著開闢出來,種花種草。八月,一直在外行走,終於有勇氣走得那樣遠,試著去尋找出路,比較此處和遠方的距離。九月又回到了這個城市,到市區時下著瓢潑大雨,計程車穿透雨幕奮力前行,經過草場街,經過廟灘子什字,在夜雨中,外面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商家門口的.霓虹燈發出團團光暈。隔著窗玻璃,他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但睡意漸漸湧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