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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團圓》2500字讀書筆記

欄目: 讀書筆記 / 釋出於: / 人氣:1.23W

張愛玲的自傳體小說《小團圓》發表以後,許多人都把它當成了信史。 難道不是嗎?裡面的人物都是各有所指:盛九莉分明就是作者自己,二嬸蕊秋是她的母親,二叔盛乃德是她的父親,盛楚娣是她的姑姑,邵之雍則是胡蘭成,小康是護士小周,巧玉是範秀美,荀樺是柯靈,燕山是桑弧,虞克潛是沈啟無……如果真是這樣看小說還有什麼意思呢,記得張愛玲在《燼餘錄》中說過這樣的話:“我沒有寫歷史的志願,也沒有資格評論史家應持何種態度,可是私下裡總希望他們多說點不相干的話。現實這樣東西是沒有系統的,像七八個話匣子同時開唱,各唱各的,打成一片混沌。”文人將零星的、湊巧發現的和諧聯絡起來,便造成藝術上的完整性。“歷史如果過於注意藝術上的完整性,便成為小說了。”張愛玲自己說:“這是一個熱情故事,我想表達出愛情的萬轉千回,完全幻滅了之後也還有點什麼東西在。我現在的感覺不屬於這故事。”

《小團圓》2500字讀書筆記

《對照記》出版以後,在照片的最末一張最後的一句話,張愛玲是這樣寫的:“我希望還有點值得一看的東西寫出來,能與讀者保持聯絡。”這“值得一看的東西”應該就是《小團圓》。她寫了,然而由於當時胡蘭成正在臺灣,朱西寧也準備根據胡蘭成的活動寫張愛玲的傳記,宋淇覺得此時出版《小團圓》會被胡蘭成這個“無賴人”利用。種種原因和顧慮,便使《小團圓》的出版遙遙無期。

今天我們讀《小團圓》,也就是張愛玲筆下的歷史,應該在注意作者自己對歷史解讀的基礎上,更注意藝術上的完整性。我以為小說的看點重要之處有二:

首先是母女感情。女兒對於母親的厭惡嫉妒與憎恨絕情,在現代文學作品的人物長廊中,張愛玲小說中的母女關係簡直是舉世無兩。

從《金鎖記》中曹七巧的兒女到九莉之於蕊秋,尤其是主人公“九莉”對母親“二嬸蕊秋”的態度,我們越讀越是難以理解。她的媽媽常年在國外遊學,每次出去都攜帶很多的箱子,因此九莉在香港上學的時候,連暑假都不回家。面對來港看她的母親,九莉首先發覺的是她的髮式與衣著;當蕊秋把英國講師安竹斯給她的“小獎學金”800塊港幣拿去賭博輸掉的時候,九莉竟然頓生這樣的感覺:“就像有件什麼事結束了”、“一條很長的路走到了盡頭”。按照張愛玲對女性的描寫規律,小說中的人物發展脈絡常常是從媚俗開始而最終走向駭俗。

她們母女在一起的時候幾乎永遠是行李,作為環球旅行家的母親,傳授給她唯一的本領就是整理箱子。九莉在學校裡讀的是考瓦德的劇本和勞以德的小說,因此她和母親的關係有許多是西方家庭模式的,這裡面有著西方小說的心理探討和道德關懷。九莉生病的時候榻邊有一個嘔吐用的小臉盆,蕊秋見了盛氣地走過來說:“反正你活著就是害人!像你這樣只能讓你自生自滅。”快人快語的西方語言,當然一點也不幽默,而“九莉聽著像詛咒”。蕊秋難得單獨帶九莉上街,過路口時方才抓住她的手,一到人行道上立刻放了手。這“唯一的一次形體上的接觸”,讓她“也有點噁心”。這是怎樣的一個古怪女孩,這是怎樣的一對母女!

更有甚者,九莉作為編劇的電影放映有了稿費以後,她竟然問過姑姑,母親為自己“大概一共花過多少錢”?最後她居然將這筆錢合成二兩金子還給母親,低聲笑道:“那時候二嬸為我花了那麼多錢,我一直心裡過意不去,這是我還二嬸的。”在爭執中蕊秋流下淚來,說道:“你也不必對我這樣,虎毒不食兒,噯!”小說接著這樣寫道:“從前的事凝成了化石,把她們凍結在裡面”。原來就感情並不深厚的母女此刻更是形同路人,九莉反而覺得“時間是站在她這邊的”,她對自己說:“反正你自己將來也沒有好下場”。讀來真是令人身心俱涼,她母親去世以後留給她的一副翡翠耳環,她也終於決定拿去賣掉了。其實那時候她並不等錢用。這樣的描寫正如她自己所說是“虛偽中有真實,浮華中有素樸”。這真是一種別樣的陰冷!

其次是情感生活。九莉遇到了邵之雍,小說裡面很有張愛玲與胡蘭成相戀的影子,但這是繼胡蘭成《今生今世》之後張愛玲的另外一種解讀。

邵之雍先是為九莉寫一篇書評,後來是見了面,再後來是“他天天來”。在張愛玲筆下的邵之雍是“文筆學魯迅學得非常像”,有時眼裡閃出“輕蔑的神氣”,他太自信了,面對一個女作家竟然這樣說:“你這名字脂粉氣很重,也不像筆名,我想是不是男人的化名。如果是男人,也要去找他,所有能發生的關係都要發生。”這是什麼話?一個有知識再加上有匪氣(或者說是無賴氣)的男人,大概最能征服有虛榮心的女孩子的心。小說還寫了九莉坐在邵之雍身上所引起的對方生理反應,一段象徵性的想象描寫,在收斂中有大膽、在寫意中寫實,暴露出邵之雍的真實。他說: “我不喜歡戀愛,我喜歡結婚。”他以一紙婚帖就得到了九莉的愛情,然後是把事情做實,當著九莉的面說他們的事已經說給誰誰聽了、已經寫信告訴誰誰了。果然是情場高手,邵之雍的目的達到了。

他一下子把你拴在他的戰車上,再就是邵之雍給九莉講所謂“和平運動”,“不便太實際,也只好講拗理”。九莉雖不注意聽,“但是每天晚上他走後她累得發抖,整個的人淘虛了一樣”,楚娣也不大說話“像大禍臨頭一樣”。這大概也是對漢奸理論的批判吧!

邵之雍的獵豔手法是:第一顯示自己的文采,說話作文都有所本,與眾不同;第二讚揚對方的才情和美貌,評論女作家的小說並讚美她的長相;第三向女方坦白自己的婚事,而且對前妻充滿感懷之情,讓女方知道這個人還是有情有意的,而自己永遠是最後一個;最後就是花女方的錢,再去進行新的獵豔。

《小團圓》採用紀實、自然、毫無臉譜化的手法,寫出了生於亂世的這個無恥文人,傳統倫理價值的缺失及風流成性的個人特質。在政治方面他投靠汪偽追求榮華,在感情方面他隨處生情尋找快樂。“他太耐不住寂寞”,在逃亡中還和日本房東主婦、護士小康、鄉婦巧玉等人發生了關係。用楚娣的話說:“他也是太濫了”!而他的理論根據是《左傳》齊桓公做公子的逃亡經歷,並希望有出頭露面那一天時,最少來個“三美團圓”。

在張愛玲筆下,這位邵之雍是一副道貌岸然下的無恥小人形象,自己本來別有用心反而說對方“自私自利”,平時一副既飽讀詩書又可憐虛偽之相。張愛玲以她特有的女性視角總結出來:在邵之雍身邊的女人都是數學上的一個點,一種是隻有地位,沒有長度闊度,另一種是九莉,“她只有長度闊度厚度,沒有地位。”這段話張愛玲在其他小說中也寫到過,這就是可悲的現實。

作家的生活無疑是創作的源泉,有人稱讚張愛玲是“小說家的小說家”,她的小說是小說,她本人的經歷也是一部小說。張愛玲是成功的作家,過的生活卻是失敗的人生;絕世淒涼的感覺,造就出超人才華的小說。

張愛玲4歲離開母親,青年赴港留學,幾乎沒有享受到任何的家庭溫暖和親情;中年亂世成名,第一次婚姻就走進了一個怪圈,彷彿是黛玉嫁給了賈璉,從此倍受屈辱。由於汪偽時期舉行的“第三次大東亞文學者大會”報紙上登出了她的名字,雖然她沒去參加,但是嫁給了胡蘭成也是一生中的恥辱,長期受到非議,晚年還受到過臺灣的排斥;也難怪在《對照記》的54幀照片中,胡蘭成的一幅也沒有。所以她寫《色·戒》,在小說中易先生殺了救過他的王佳芝,而現實中胡蘭成在政治、感情和精神上殺了她。“就是我傻!”她要把這股氣抒發出來,作為她的小說的終止,就是到了晚年也還是力爭要說。

由於《今生今世》的出版,大家對她的那段生活的瞭解都是出自“胡說”,她自己“欲說還休”當然是非常痛苦,她一定想要補充“張說”的,這便成了《小團圓》的創作初衷。

勿庸諱言,小說家許多時候都會把自己的影子嵌在故事的進行中,像《小團圓》這樣的小說,故事中更多的都是作者的陰影。有論者說張愛玲的小說就像她的照片,會出現一種變體的虛像,她開始用的是巴洛克式的裝飾變體,然後再用古典寫實的賦格不斷去整修,使之成為一部令人信服而又喜愛的作品。但是,《小團圓》畢竟不是《對照記》,這也許就是張愛玲為什麼要說“《小團圓》小說要銷燬”的意思了。

一個才情奇異的作家,怎是可以概括為“蒼涼”二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