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站首頁 工作範例 辦公範例 個人範例 黨團範例 簡歷範例 學生範例 其他範例 專題範例
當前位置:三優範文網 > 專題 > 熱點專題

感悟人生的美文:清白如紙

欄目: 熱點專題 / 釋出於: / 人氣:1.93W

本站:前幾輩人在社會背景下留下了至深的感悟,不可磨滅的記憶和血的沉痛。下面我們一起看看這篇《清白如紙》。

感悟人生的美文:清白如紙

她是個大字不識一個的普通婦女,自我認識她起,她所說的最多的話便是“這人啊,就乾乾淨淨跟白紙似的,最好了”。關於人世間的“清白”與否,我似乎並不是很清楚——至少那時候是。

剛上幼兒園的我最喜歡聽她給我講“故事”。

我爹和我講過許多非常可怕的事情。家裡面的人不用現在人一樣上班,要每天按時下地幹活,這一年到頭有了收成才不會餓死在屋子裡。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經常就會突然響起大炮聲。有時深夜轟隆一聲之後,看著外面漆黑一片的天上掛著密密的小白點卻找不到月亮,就好像這炮聲把月亮震得粉碎變成了這些發光的小東西一樣。

記得很清楚。那次爹帶我去城裡糧店換一些糧食,叫我在門口等著他。我坐在店門口吃著一串裹著晶黃糖漿的山楂葫蘆。忽然就聽見遠處“誇,誇,誇”的聲音,我順著聲音看過去,一群穿著黃綠色衣服的人手裡都拿著帶閃冷光的尖刀的長槍。他們的大靴子踩得地不住地顫。我看呆了。偶然看到其中一個人的一雙三角眼——現在想想真是害怕。那個眼神看起來好像下一秒可以活吞掉一個人。眼神很清澈卻還是看一下就感覺好像在冒冷氣,一直也沒回過神。然後爹突然從糧店裡跳出來,抓起我頭也不回地快步走著。爹把我按在肩上,不知道想做些什麼。走出有一段之後好像聽到突然有一聲槍聲,嚇了我一跳。然後遠處周圍的男人女人就開始大呼小叫起來。爹不讓我抬頭。

“爹,那些是什麼人啊?剛剛那是打槍的聲音嗎?”

“那是……鬼。不要再想他們的事了。”

聽到爹這樣沉沉的聲音便不敢再問了,也不知道爹當時說的到底是什麼。

且就記得是“魔鬼”吧。

有時候她給我講“故事”的時候被我媽聽見,我媽便背過我不讓我聽到,然後小聲責怪著她:“你跟她說這些幹什麼。”

她說:“欸,這個時候的孩子都跟白紙一樣不比過去。沒事!”

我也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麼。

再後來大概是國小三四年級的樣子,有一類電視劇突然火了起來。放到今天大概就是被稱之為“抗日神劇”的影視作品。經常我就會想起來她給我講的那些事。

這些我沒見過。都是後來我爹講的。

有時候站在山緊挨城裡的一邊。老遠看過去就能看見大街上一群穿著一樣衣服的人,對著街上穿粗布的人拉拉扯扯。手上是拿著槍的。他們嘴上罵罵咧咧的,經常站在一大串手綁在一起的人後面,時不時地踢上一腳、對頭上打上一拳。

但別看他們一個個凶神惡煞的樣子,其實他們的槍都是擺設一樣。——但是店鋪裡的人看到他們還是點頭哈腰向他們問好。眼睛瞟著那杆長槍,收起臉上的不滿,把他們想要的東西雙手供上去——當然,也是不收銀子的。

再有時候我會看著我爹揹著手耷拉著臉回家來。我問他:“爹,你怎麼啦?”

他總是說:“你別管。”

然後小聲在屋子裡和我娘說:

“賣布的那個老頭子,今天撞上了帶著女人逛街的黃皮狗。他兒子還是年輕,也不知道怎麼那麼就和黃皮狗吵起來了。然後被打了一拳拖走了。估計……”

“他們為什麼抓走他呢?”

她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他們會用鞭子打他。”

我沒聽懂接著問:“他們怎麼那麼凶呢?和電視上的那些人一樣嗎?”

她說:“不一樣。但都是鬼。”

過了一會又補充了兩句:“心黑得洗不乾淨的鬼。”

“這人啊,脆弱得像紙。一不小心染上了黑點,變得越來越黑。然後就成了鬼。”

當然,除了“像鬼”其他的我也沒聽懂。只覺得她嘴裡的這些人都好可怕。我不知道她說“人像紙一樣”到底是什麼意思,就覺得有像紙一樣白的心的人,應該就是像天使那樣純潔的存在了。

國小畢業後。有一個很長的假期,做了很多事情。從國小校門走出來好像突然就覺得自己長大了。但是這兩個月的暑假裡,最喜歡做的事情似乎還是聽她講故事。哦不,講“過去的事”。

我印象裡好像一直也沒有見到過爹偷偷和娘說的那些人打死人的樣子——雖然經常是能聽到槍還是炮的、讓人聽了跟著心顫的聲音,能看到響聲處冒起的灰黑色的煙。

當我能記清楚事的時候,已經再看不到那些穿著靴子舉著槍的人了。而更多的是一些穿短衣的人:衣服有暗綠的有淺藍的,有著幾顆釦子,兩肋下的位置有兩個衣兜;頭上戴著一個有沿的、遠看向頭上蓬起一朵高高的蘑菇雲一樣的帽子。

他們大多嘴裡喊著一樣的話。有的自己喊“什麼什麼共產主義”,有的衝別人喊著“走資派”,還有的成群結隊地喊著“打倒這個、打倒那個”——反正都是聒噪又喋喋不休的。

他們經常會闖進一些人的家裡。這是一場場毫無任何預見性又極具毀滅性的“暴風雨”。往往當他們再從屋子裡出來的時候,這間屋子裡的人與物便變了模樣:在屋外聽到叮叮噹噹的是鍋碗瓢盆打翻在地上的聲音;會有人被帶走——幾天之後他會在大街上戴著高高的紙帽子,上面用黑色的筆寫著一些字,然後被人押到鬧市上給人看;也會有人留下。留下的大概有兩種樣子:一種是哭喊著追出去一段然後癱坐在路上,看著被帶走的人遠去的。或者是一副面頰上嵌著兩顆進了灰一樣的眼睛、肩膀上的頭像是無力得要掉到地上一樣,呆坐在哪裡一下就是半晌的。

我似乎還不能很準確地知道這是什麼時候,但好像老師以前有提起過的什麼“革命”,大概就是這個時候吧?

“這些人為什麼要這樣?”

“他們掉進了骯髒的、不見底的泥潭。”她看著我,竟然有一些溫柔地回答著,“就像掉進泥水裡的紙一樣,晒乾、漂洗。終還是會留下像煙燻得一樣、黃黃的印。”

在這之後,我有了好一陣子沒再和她一坐坐上一天地聽她講一些神奇的事情。

上了中學,我每天被成堆的書本淹沒,沒什麼時候再讀讀書看看故事。人們都說一個人小時候的記憶是最好的,記住了很難忘記——果真如此。偶爾有個空檔,我老是會想起她給我講過的故事來。小時候也看過許多動畫片,坐了很多次木馬和小火車。不過還是覺得聽她說話最有意思:沒有音樂沒有彩燈,就一張嘴,可以讓我老實地坐上多半天。

但是,這些故事好像想著想著就不是那麼有意思了——跟著歷史課本被翻動,“拿長槍的人”、“黃皮狗”、“帶紙帽的人”。這些我記憶裡深深存在的事物漸漸褪去了她為它們穿上的“神祕包裝”。

直到八年級後的暑假。

得到了母親的准許,我又有了和她坐上一天的機會。但這一次,她沒有再給我講故事:

“我覺得那些黃皮狗不是國軍或者日軍。”

“我也說不清,但是他們都是一種人。”

“那他們就是偽軍。無組織無紀律的傢伙!”

“嗯。”

“我覺得帶走人批鬥人的那一夥都不是真正的‘組織’的人。”

“這誰說得清呢,反正組織也就是他們一說罷了。”

“那他們就是狐假虎威。公道私仇!”

“嗯。”

“我覺得那些人不能被說像是髒了的紙。就像如善良的人那樣潔白的東西不止有紙一樣。”

“不。他們就是。”

我沉默。靜靜地聽她說著接下來的話:

“少有的物件可以像紙那樣承載各種各樣的內容。然而但凡不小心滴了一滴墨上去,這張紙便再不是單純的了。唯有保證它的清白乾淨,才可以無論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都是人們願意拿起來用的一張好紙。”

合上我的本,才突然發現外面的圓月已經出來了很久。我走到外面,帶著這個我翻了又翻的本子在路上踱著:

抗戰、革命、解放。這是中國黑暗的幾十年。在這黑暗中,被染黑的人有多少?依舊清白的人又有多少?有時看著史書不禁嘆息著那可憐的幾代人。他們似乎沒有可以選擇的餘地,而被強行誕生在了這個社會中。有人在這黑暗中仍堅持自己心裡堅守的信念——如新制的、飄有淡淡清香的熟宣;有人心靈被惡魔侵蝕——如揉皺後無法再展平的廢紙;甚至有人為之獻出了生命——如粉身碎骨而終將與泥土融為一體的零星紙屑。

然而,當有一天,坐到一個“講故事人”的位置上時,他們似乎已不再會隨著往事浮現而潸然淚下了。那段艱苦的年代,我想唯有親身經歷過,方才可理解其給心靈帶來的不可磨滅的撼動。但此時此刻,這些已將至暮年的老者應該更多的會是無奈和欣慰吧。

無奈若重來幾次也依舊無法逃脫的世事;欣慰黑暗的盡頭終是光明。

我撫著手中記下的一個個故事,翻過了最後一頁時我起身往家走。

今天晚上月光很亮,透過樹葉間撒到地上像是滿地的鹽粒。我看著白色的月光,看著手裡寫著一行行字、有些晃眼的白紙——我知道,這是那清白的顏色對我的召喚。召喚我銘記此時心裡的一切並不讓它們沾染一滴墨痕。

心情忽然舒暢了。本子的最後一頁上、白色背景布前,黑白顏色的外婆甜甜的笑,在我腦海裡久久無法散去……

公眾號:北京九中霽月文學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