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我相信，大雨過後，世界一片安靜，天邊會升起一道彩色的虹。下面我們一起看看這篇《夏 雨 是一場戰爭》。
一
在經歷了持久的燥熱和沉悶之後，我特別渴望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那種挾裹著風暴和雷電的震撼，那種摧枯拉朽的氣勢，其實是一個好戰分子，在渴望一場戰爭。
那是一場實力懸殊的戰爭。槍炮在烏雲深處噴著火舌，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從遙遠射出來的子彈，射向房頂，擊穿密林，砸到地面，把平靜的水面打得遍體鱗傷。世界遭受突然襲擊，落敗的一方四散奔逃，丟盔棄甲。
我像一個幸災樂禍的旁觀者，躲在戰爭之外的一隅，看雨水瘋狂地捶打著窗戶，看一條條河流順著玻璃急速而下，我們靠得那麼近，“子彈”僅距我幾釐米，卻無法傷我毫釐。暑氣悄悄被逼退，一股從未有過的快感流進身體——莫非，我的骨子裡藏著對這個世界的仇視?
許多年前的那個夏天，同樣渴望看到一場戰爭的我，還遠沒有今天這樣鎮靜自若。
二
那一次，我明明知道天要下雨，而且還可能是很大很大的雨，天特別的暗，雷聲很大，風把樹枝吹得暈頭轉向。我沒有選擇往家裡跑，而是猶豫著躲到了一棵大樹底下，它粗大的傾斜的樹幹，像一個寬闊厚實的胸膛，在突來的變故中巍然不動，茂密的枝葉把天空遮擋的嚴嚴實實。
我驚魂未定，豆大的雨點就開始打得樹葉啪啪作響，有不堅定的葉子從樹上落了下來，瞬間被風吹得不知去向;河面上的水花在爭先恐後地激烈跳動，水面上瀰漫著一層白色的霧氣，空氣中混雜著泥土和青草的味道。蜻蜓早就沒了蹤影，燕子還在雨中追逐狼狽飛逃的樹蛾，一隻小田鼠從坍塌的沙堆中急忙跑向草叢……
就在那棵大樹的庇護下，一個孩子，和一條河流，一片樹林，見證了一場滂沱大雨的出場和謝幕。一點點的害怕，一點點的興奮。我挽起被水滴濺溼了的褲管，驚奇地打量著這個愈加明亮、豐沛的奇妙世界。
當一群孩子在期待一場夏天的“戰爭”呢?
三
那一年，在河的下游，幾個孩子正在玩耍嬉鬧，天陰沉沉的，滾雷像遙遠處擂響的戰鼓，發出沉悶的轟隆聲——就要來雨了。突然有人喊了一句：“快看，上面下來水了!前面還有一條大魚呢!”順著孩子手指的方向，果然，有渾濁的水浪從遠處奔流而來，覆蓋了裸露的沙灘，增加了河面的寬度，那條屢屢衝出水浪的魚，一直引領著水流加速前行。
一條魚都敢跑到水浪的前頭，這真讓人興奮。“看誰先得到那條魚!”幾個少年，把鞋子扔到岸上，像風一樣迎著水來的方向奔跑。青春的荷爾蒙已經開始在體內積蓄，誰又肯輕易認輸?
那場雨最終沒有落下來。但來自遠方的水浪和那條魚，讓正在成長中的我知道，雨還可以下在那些看不見和沒有去過的遠方。魚帶來的遠方的訊息，更像是一種神祕的召喚，讓我最終帶著夢想，走出故鄉。
四
戰爭對世界傷害的記憶，總是停留在對那些弱小生命的捉弄和折磨上。那個夏天，雨一場接著一場，沒有停歇的徵兆。我從樹下撿回來的一隻幼雀，已經斷食整整一天了。
我找遍了屋內所有的角落，再也無法找到一隻蜘蛛或一條蟲子填飽幼鳥飢腸轆轆的肚子。聽著鳥兒一聲聲揪心的叫喚，我一咬牙，趁著雨勢稍小的時候，帶著鳥兒出了家門。
草叢裡到處都是水，平日常見的青蟲、螞蚱都不見了，偶爾能捉到一隻還沒褪去尾巴的小小青蛙，暫時可以解決鳥兒一時的飢餓。不一會兒，雨又大了起來，我只好把鳥兒揣進了懷裡。沒有任何可以躲避的場所，目所能及之處，我只看到了一個草垛，跨過水窪和幾片莊稼地，渾身溼透的我終於躲進了草垛的下面，還好，鳥兒安然無恙。
那一刻，我一直在想，當雨水淋溼了鳥兒的翅膀，淹沒了它們的食物，林中的鳥兒，是怎樣度過了生活的艱難?
多年以後的夏天，我一個人在一條僻遠的河流垂釣，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把我淋了個措手不及。我一邊在傾盆大雨中手忙腳亂地收拾漁具，一邊看著上游快速漫過來的水流衝到面前，它前行的速度遠遠超出了我的所料。或許那一次，它並不是衝著我來的，它只有一個目的——瞬間把一隻小刺蝟圍困在了水中的一個小丘上。
小刺蝟近乎絕望的叫聲吸引了我，已經安全撤出的我重新折回。
我迅速脫下鞋子，褲管挽到大腿，冒險涉水而過，趕在大水淹沒土丘之前，把那隻小刺蝟抱回了岸邊。
五
我是如此的渴望一場戰爭，卻又對戰爭中的受難者深懷同情，不過是，我想看到一個嶄新的、明亮的世界。
被雨水沖刷過的瓦片更藍了，被雨水洗過的葉子更綠了，喝足了水的莊稼重新變得神采奕奕，就連那輛長期放置在露天車庫裡的灰頭土臉的汽車，都煥然一新了。然而，卻沒有哪一場大雨，可以讓一條河流變得更加清澈。
保持內心的乾淨是無須刻意躲避和隱藏的，更無須刻意地澄清和辯解，陷入流言蜚語深處的掙扎，往往會讓水越攪越渾。就算是河流因夏日的炎熱幾近乾涸，就算是一場滂沱大雨讓河水變得渾濁不清，你只需默默地等待，在時間的注視下，所有的泥沙都會慢慢沉澱，所有的事物都將在平靜中呈現出本來的面目。
夏雨滂沱。透過眼前的迷濛，我彷彿看到了一個更加真實的世界：
麻雀在屋簷下梳理著被淋溼了的羽毛。
一頭老牛在雨中默默地站立。
被雷電劈成兩半的古樹。
被吵醒了的大海。
即將鬆動滑落的山體。
掙脫男人的懷抱衝向暴雨中的女人。
世界在矛盾中存在。如果，那些被暴雨沖洗掉的醜惡，可以順流而下消失在看不見的遠方，如果，這樣一場戰爭可以在不傷及無辜的前提下順利結束，那麼，我寧願赤裸著身體站在雨中，讓雨水沖洗掉所有的汙垢。
公眾號：指尖上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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