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瑟瑟，冷雨瀟瀟。他貓著腰正要穿過馬路，忽然間道道燈光似毒箭射來。他迅捷鑽進茂密的葦帳。
槍聲大作，子彈“嗖嗖”，他一個趔趄撲倒在泥水裡。
朦朧中睜開眼，一個女人給他清洗著胸前的傷口。棉球蘸著碗裡的乳白液體，散發出微微的芳香。
“你昏睡三天三夜，終於醒啦。我就知道你死不了!”女人臉上堆滿驚喜，然後將那顆血淋淋的子彈“當”地丟在盤子裡，“狗日的小鬼子要拿走你的命，我沒答應。”
搖籃裡傳來嬰兒的啼哭，還夾帶著吮吸小手指的“咕嘟”聲。
女人餵了兩口粥湯，孩子搖著頭哭得更厲害。
一連幾天，不見女人給嬰兒餵奶，他從衣角里摸出兩張紙幣：“你去買點吃的，補補奶水吧。”
“用不著，我的奶水多著呢。”女人淡然一笑。
那你為啥不給孩子餵奶?他心中納悶。
這天，又聽到嬰兒揪心的啼哭，他支撐著虛弱的身子緩緩下地。眼前一幕讓他驚呆了：女人袒露雙乳，一滴一滴地將奶水擠入那隻清洗傷口的碗中，又用奶水攪拌著那包草藥。
他雙眼噙滿淚水，哽咽著說不出話。
女人這才道出真情：城裡的藥鋪都被鬼子把守著，買不到治傷的藥。情急中她想起小時候腳脖子被鐮刀割傷，鄰居大嬸用奶水給她治刀傷的情景，她就照著做了，將自己的奶水全部用來清洗傷口，一個時辰清洗一次，然後用採來的野草，搗爛後塗在傷口上，天天如此。女人自己吃糠噎菜，奶水本來就很少，剛滿月的孩子餓了，只能用粥湯來喂。
女人說著，突然吼起來：“我的奶子只給自己男人看的，現在你看了，就要娶我!”
“你男人呢?”他驚訝地問。
“他死了，兩個月前被鬼子殺害了。”女人牙齒咬得“格格”響。
他直楞楞地盯著女人，突然感到面前這雙青蛙眼，好像射陽河水洗刷過的明珠一樣清澈透亮，充滿了真誠、友愛和善良;那黝黑的臉龐，每個毛孔都滲透著健康、勤勞和對世事百折不撓的抗爭;那虎背熊腰雖沒有女性的阿娜多姿，卻把他從死亡線上揹回來，又多次將他背進地窖，躲過鬼子的瘋狂掃蕩，這副身板就是一座大山也壓不垮。他心中激起層層漣漪。但他要向黨組織報告。
沒等傷口痊癒，他就匆匆歸隊。臨行前，女人一把將他拽在門口，拿起剪刀“咔嚓”剪下他一綹頭髮，又剪下自己的一綹頭髮，包在一塊紅布里：“明年桃花盛開時，等你回來圓房。”
可是他回來時，那間草屋已成了一片焦土。他發瘋似地扒開斷牆殘垣，沒找到女人和孩子的蹤跡，卻發現了青石板下那個包著頭髮的紅布包，還有兩雙千針萬線縫製的布鞋。他又到村口的“千人坑”，只見滿目白骨慘不忍睹。他詛咒千刀萬剮的小鬼子，他祈禱女人和孩子平安健康。
一個又一個桃花盛開的季節，他騎著馬來了，開著車來了，坐著輪椅來了，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奼紫嫣紅的桃花園，默默地等候著心愛的女人。在這個遊客如雲的季節，人們感嘆不已：射陽河畔這尊奇特的雕塑太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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